纪念长春解放70周年专题报道——
那一年 我家住进了“八路军”
口述实录
从军队退休的姜占立老人对解放军的认识,起始于长春解放前后住在自己家里的“八路军”,那时,村民都管东北人民解放军叫“八路军”。因为关系密切,也因为年幼时的好奇,姜占立清晰地记得当年的种种,八路军班长分给小孩的锅嘎巴、为八路军“拉道”的父亲、打大房身机场受伤的“八路”、坐在火炕上扩兵的场景,以及长春解放后看到的触目惊心的街景。时隔70年,老人家的讲述把我们带到了那个特殊的年代。
我老家在四间房屯住,长春解放前,这里进驻了东北人民解放军的部队,那时老百姓都还沿用抗日时的称呼,称他们是“八路军”。屯子里的百姓和八路军关系处得很融洽,屯子里的大人给他们做向导“拉道”,屯子里的小孩都想进儿童团,有一把红缨枪。因为他们的到来,老百姓的生活多了生机,有了盼头。我后来在学校参军入伍,也是受了那时候的影响。
1 八路军初印象——
“戴狗皮帽子,穿靰鞡鞋,和我们一样穷”
我家是祖辈闯关东到了长春,解放前,家里生活非常困难。当年,围困长春的八路军第一次住进我家时,他们的穿戴和我们都差不多,我父亲当时说的话,我到今天都记得,他说:“真是穷八路啊,穿戴跟我差不多,也是狗皮帽子,大靰鞡鞋”。第一次到我家的八路军,放下背包,就去挑水,打扫院子,对我父母,“大爷、大娘”的叫着,很是亲热。当时,我们把炕让给了八路军住,因我家缺粮食吃,我妈妈只给八路军烧开水喝。日子过长了,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。
屯子里的驻军,我们小孩子跟炊事班的人最熟,炊事班王班长烧火做饭时,我们还爬上树掰下干树枝送给王班长烧火用,有时候他故意把饭做糊了,把厚厚的红高粱米加黄豆煮的锅嘎巴分给我们小孩子吃,我们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,不想让我们挨饿。当时的锅嘎巴在我们眼里,可是最好吃的美味,我记得自己舍不得吃,拿回去给妈妈,还可以做一顿粥给全家人喝。当时我妈妈常给八路军缝补衣裤,我父亲常把八路军穿破了的靰鞡鞋拿来给掌好送回去。因为我父亲穿的也是靰鞡鞋,穿坏了总是自己掌;我也穿过小靰鞡鞋,可暖和了,一点都不冻脚。到了夏天,我父亲领着我们五个小孩去西甸子拔靰鞡草,阴干后待冬天续靰鞡鞋用。
2 军民一起给生活带来的改变——
父亲当农会组长,给八路军“拉道”
当时,我父亲参加了农会,分田地、分房子、扩兵、拉道,跑前跑后,干得可欢了。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农会选举的情景,可有意思了。几个候选人坐在一排小凳子上,每个人身后再放一排小凳子,每个小凳子上放一个空饭碗,选举人手里拿着苞米粒往空碗里放,每次每人只放一粒,最后谁碗里苞米粒多就是“农会主任”。我父亲因为没念过书,只能当组长,他当时也的确被选为农会组长。组长就是召集人开会,传达农会通知,如送军粮、买公债、扩兵、拉道……组长这一角色我父亲一直干到我小学毕业。
我父亲常说,八路军对我家有救命之恩,让我们一辈子记住这恩情。这要从父亲给围困长春的“八路军”“拉道”说起。我父亲是个淳朴善良、忠厚老实的农民,祖籍山东,老祖宗闯关东来到了长春。围困长春时,因为部队不熟悉附近地形,有很多村民去给部队带路,当时就叫“拉道”。
我父亲说他经常给八路军“拉道”。有时一晚上要走两三次;因我家分的房子是东面,按东大西小的排序,八路军常敲我家的窗户,老大爷帮帮忙,给我们“拉道”吧。我父亲一听是八路军叫“拉道”,答应一声就出去了。有一次途中遇到了国民党杂牌军,双方问话,对不上暗号,就开枪打了起来,匆忙中,一个八路军把我父亲按倒在地下,然后又趴在他身上,这个八路军受了伤,我父亲就这样捡了一条命。
3 玩游戏发现的秘密——
木头做的大炮 高粱杆做的子弹
在长春解放前两年,国民党飞机三天两头就来四间房屯轰炸,有时打一阵机关炮就飞走了,说是这里有八路军大官住。我们四间房屯地势有点特别,南北向高,东西向低,似马槽状,前有班家营子、杜家屯;后有高家窝铺、刘家屯,距宋家洼子圈道不到四里路,以宋家洼子圈道为界,里面是国民党兵驻守着,圈道外是八路军地盘,围着国民党兵,不让出来。有好几次,我们半夜正睡觉呢,就听到枪炮响声特别激烈。第二天就听八路军说,国民党兵几次想要突围,都被打了回去。
后来,八路军有了高射炮,国民党飞机来得少了,有时来了从东向西打一阵机关炮就逃了回去。每次机关炮后,都有百姓家的柴火垛被打着火,飞机走了之后,老百姓们拿水桶、脸盆来救火。有一次,飞机扫射,当时,屯子里的赵老七正在自家凳子上坐着,就被打死了。从那以后,村民们都学八路军挖“猫耳洞”藏身,一听飞机来了,就钻到猫耳洞里去躲避,飞机走了就出来。
我们小孩子也向八路军学着挖“猫耳洞”藏身,用柳条编“伪装帽”戴在头上,在“猫耳洞”出来进去,当时不知时艰,玩得可高兴了。有一天,我们几个小孩子,在老王家房后屋檐下玩藏猫猫时,我爬上了用大苫布苫着的大炮上,仔细一看,大炮是用木头做的,染成了黑色,像真的一样。回家跟王班长说,我看见用木头做的大炮了。王班长告诉我,不要跟外人说,这大炮是打仗时用的;打那以后,我们再也不去那里玩藏猫猫了。后来,王班长教会我用高粱杆做子弹,按子弹袋尺寸大小做子弹,送给八路军,装在他们身上背的子弹袋里,每次他们都会把子弹袋装得鼓鼓的,我看了非常开心。心想,这大概也是打仗用的吧,长大后,才知道这是“疑兵之计”。
4 儿时最欢乐的回忆——
大人的“扩兵会” 小孩的“红缨枪”
战争年代,兵员是需要不断补充的,现在叫征兵,那时叫“扩兵”。在长春解放前一年冬天,四间房村“农会”召开“扩兵”会,我们小孩也去凑热闹,跟着大人唱“锣鼓喧天鞭炮响,青年参军上战场,妇女们去送郎,歪歪咧咧排两行,参军小儿雄赳赳,气昂昂,满脸是红光,浑身是力量,背负着人民的希望,走向光明战场。鞭炮放锣鼓响,参军上战场,打到反动派,大家有福享,嗨!有福享走向光明战场。”这首歌名叫《妻子送郎上战场》。唱起来很有东北民歌韵味,男女老少都会唱。那时,八路军教会我们好多歌曲,我记得还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“攻打四平四平修得牢啊,城里有碉堡啊,城外有水壕啊,陈明仁说大话啊,八路打不了啊……”一直到今天,村里的老人们提起来,还有人记得当年的这些歌曲。
打仗的时候,很少有人愿意去当兵,当时的“扩兵”,很简单也很有意思,就是“农会”让符合条件的年轻小伙,坐在“农会”炕上,下面用柴草烧炕,当有人因炕热得坐不住时,一欠屁股,站起来时,就有人喊:黄三楞、赵四虎子、黄小六子同意参加了,每喊一次,成功“扩兵”一人。我记得自己去凑热闹的那天,“扩兵”成功三人,后来都开赴战场去打仗了。
当时我们小孩子对部队的生活很向往,都想参加儿童团。在长春解放的前一年夏天,我向父亲吵着闹着要让他给我做一杆“红缨枪”。父亲说,你还不到10岁,不够条件参加儿童团。但后来,他真的给我做了一杆“红缨枪”,我乐坏了。记得枪头是用白色铁板做的,磨成三角形枪头尖,安在一根柳木棍上,在枪头和杆之间,用红布剪成条状当红缨。有了这杆红缨枪,我可美坏了,每天扛着它跟在儿童团后面喊一二一,特别好玩,当时开心极了。
我们一帮小孩玩游戏,都扛着红缨枪,站在小桥树荫下“查路条”,嘴里说着:“站住,从哪来的到哪里去,有路条吗?”有人说:我是屯西头赵三虎子,让我过去吧。有人说:我有路条,从衣兜里拿出用烟盒写的路条给我们看。“过去吧!”其实我们当中没有一个识字的,都没念过书,现在想起来很可笑,但当时却很有自豪感,觉得非常高兴。
5 最伤心的分别——
我和母亲送别负伤的八路军
长春解放当年春天,还有国民党飞机来四间房用机关炮扫射,我见到了八路军用高射炮打飞机,听到声声高炮响,飞机前后都有白烟,不见飞机打下来,后来才知道高射炮弹够不到飞机,所以打不下来。到了夏天,国民党飞机再也不来四间房屯扫射了,听说大房身飞机场被八路军给控制了。抬头向南望去,能看到国民党飞机用白色降落伞投下来的粮食袋子,听到的是城里开枪抢粮食的声音;有时空投目标偏了,投到八路军防区里了,有时还投到城里老百姓那里去了,老百姓不顾危险出来跟国民党兵抢粮食吃,一连投了好几天……后来,看不到飞机投粮食袋子了,也听不到城里开枪抢粮食的声音了,听到的是长春解放了。在长春解放的当年,我不知道住在我家的八路军什么时候出发去打“大房身飞机场”的,更不知道去了多少八路军打飞机场。我只知道:有一天,天还没亮,指导员在我家外屋地和我妈哭着说:“去打飞机场了,我负了重伤,左眼什么都看不到了,右胳膊被炸断了,我们一个连就回来我们三个,那些兄弟全都牺牲了。”当时,我妈也哭了,不一会,我妈给他们三个做了小米粥,他们喝完小米粥。指导员说:“大娘,我们还得走,我们还得找部队去。”妈妈和我把指导员他们三人送出门外,我妈妈和指导员又哭了,我也哭了。我看见他们三人向四间房屯西头走了;打那天以后,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这位戴狗皮帽子、穿靰鞡鞋的指导员。我父亲参加了打飞机场的担架队,在指导员他们走后第二天我父亲回来了,进门就说,八路军把大房身机场打下来了。听我妈讲了指导员他们的不幸,我记得父亲的眼圈也红了。
6 长春解放前后见闻——
当俘虏的国民党兵 红熙街上融化的血水
长春解放当年9、10月间,已经进入秋季了,高粱晒红米还没有收割。有一天,从北向南突然响起一片枪炮声,后来才知道是八路军从农安、德惠方向,由北向南像撵兔子一样在追赶国民党杂牌军,我站在我家窗台上往南看,只见一片片红高粱倒下,还看见南荒地格上,八路军从东到西用机关枪封锁杂牌军,不让他们进入市区,这些国民党杂牌军也像红高粱一样一片片倒下,剩下的跪地举手投降,当了俘虏。正看得起劲时,父亲一把把我从窗台上拽了下来“你不要命了!”一下子把我按倒在炕沿下,我老老实实地趴在炕沿下面,听到枪炮声远去的声音。后来,听到的是“长春解放”的消息。
1949年春天,雪化冰消的时节,我和三个小伙伴,去了宋家洼子圈道里的破房子里玩,发现破房子的墙角处有一堆堆冻饿死的家雀,也就是麻雀,用手一摸,硬硬的没有肉,全是骨架子,不能吃了。我们顺宋家洼子向里走,后又向西走,来到了红熙街(今红旗街),看到正在融化的雪水是红色的。听人们说:这里就是“卡子”,这里死人最多。国民党要从这里突围,突围好多次都没有成功,全被八路军给打回城里去了,所以这里的雪水就成了红色的。、
口述 姜占立 整理 赵娟 参考资料:http://www.ztwang.com/news/11173.html